作者:木青发布时间:2015-08-18 09:34 3626字
樊明启与自己的交往,带有明显的相亲意图。马欣然提醒自己,街坊邻居住着,一定要把握恰当的分寸。如果自己没那意思,就应该适当地往远了拉。现在呢?一向决定迅速的马老师居然有了那么点的犹豫不决。
马欣然本有一个令人羡慕的美好家庭。不是说他们家多有背景多有权势,也不是说他们家多有子女多有财富。咱是说他们家的人都有出息都有气质,是说他们家的氛围有多和睦有多乐趣。
马欣然的老伴姓高,高家的人就全和“高”字联系上了。老高是化学专业的高级工程师,马欣然是著名小学的高级教师,他们的独生女儿也占上了高,研究生毕业之后直接留在了高校里工作,嗯,早晚也是教授级的高级知识分子。
马欣然清秀典雅,业余爱好是美术,她画的水彩画清新明朗,一个小景一个静物,在她的画里都透着灵气。老高则是个大帅哥,除了专业精通还练得一手好书法,他写的横幅字体刚健,一眼就能看到骨子里的勃勃生机。
就是这个性格开朗的老高,二十年前查出了癌症。他罹患癌症纯粹属于职业病,可他生病的时候,没人给他做这种鉴定。早年,他跟着师傅一起攻克染料不褪色的难关,所有的试验都是他操作的。联苯胺,现在明确是一种很强的致癌物,可当时却不知道。他们不仅用了不少,还不懂得应该防护和怎么防护。老高四十出头就查出了癌症,这一开刀就刹不住闸。先是膀胱,后结肠,十五年之间,他做了四次手术。就这样,每次术后他还坚持着继续上班。他说了,人活着,靠得就是精神。他真不是为了钱,他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单位需要他,有他坐镇,不少的项目都少走了许多弯路。
老高就没想过怎么好好地生活?想了。老高对马欣然说,咱们俩同年退休,到时候咱就旅游去,先去远的,欧洲美洲,再玩近的,全国各地。咱要天天享受蜜月的甜美。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马欣然还没把最后一个学期的课程教完,老高又病倒了。这次的麻烦可大了,癌细胞已在他的体内弥漫性地转移,再想依赖手术解决问题,已经没了操作的可能性。
靠着老高的坚强意志,靠着马欣然的精心护理,老高硬是挺了三年多。
前年的深秋,一场突来的降温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老高走了,马欣然也垮了。先是感冒,喝了两天的感冒冲剂反而发起了高烧。等到烧退了,接着就是没完没了的咳嗽。一个来月的咳嗽好了,马欣然就感觉头晕,整天的头晕,不是天旋地转地晕,是头重脚轻地晕,晕得她连食欲都没有了。门诊看病说脑供血不足,输液半个月都不见好。已经过了2006年的新年,大夫建议住院检查。
马欣然前脚住进了医院,第二天就听闺女说他公公突然之间患了中风,医院还下了病危通知书。
从老高病危就天天往娘家跑的闺女,消瘦了多少暂且不说,只说三十四岁的俏丽美人,眉宇间的疙瘩都把白皙的皮肤拧形成了的麻花。
“霞,”马欣然的闺女叫高逸霞。“我住在医院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明儿个你就别来了。你婆婆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一个人白天做饭晚上带孙子的也真够她一呛。你和彬彬的爸爸又得上班又得轮换着陪床。我要是好好的呢,怎么也能天天过去帮你们一把,可我现在……”
他们是典型的四二一家庭,四位老人,一对夫妻,一个小孩子。
两个独生子女一旦结了婚,婆家娘家就成了一家子。虽然不在一屋里睡觉一锅里吃饭,虽然谁家也不占谁家的便宜,谁家不惦记谁家的财产,可一旦谁家真遭遇了不测,老亲家也就跟着占上了光。
本来说好了的,外孙子三岁之后就去姥姥家住,两边帮忙让他们夫妻再生一个孩子。想不到彬彬两岁多的时候出了意外,老高刚办了退休手续一下子就躺倒了。癌症弥漫性地转移,大夫都说没了手术价值。
延缓生命!闺女女婿尽跟着老高四处求医满城看病了,别说让他们再生一个,就连这一个孩子他们都顾不过来,全仗着爷爷奶奶的倾心关照。
老高家的事让女婿一家跟着受了好几年的累。现在人家出事了,有来有往,咱也得伸把手不是?马欣然心里自责,好好的自己,怎么病倒了呢?病得还这么蹊跷,连个病名都确诊不了,就这么天天晕乎的什么事都做不了。她恨不得自己给自己脑袋几巴掌,要是能把头脑打得不晕了,这要紧的时候也能出把力啊。
看着闺女那疲惫又无奈的神情,马欣然的心里酸极了。多水灵的闺女啊,怎么一下成了一个小老太婆。是啊,赶上了,任你是什么美人,哪家着了火你都得去救,哪头的火大你就得先去救哪头。
马欣然拉着闺女的手:“我就想啊,你们家的谁也别再累病了喽!听妈的话,你把过来看我的工夫用来缓一口气吧。你要是还有精神,就帮你婆婆买个菜做个饭的,她要是再急病了累倒了,你们就抓瞎啦。知道你心里惦记着我,惦记着你也别过来了。现在通信那么发达。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咱娘俩就通个电话,我如实向你汇报一切情况。咱们现在就算是说好了,明天你再过来,我就自己出院,再也不治这个病。”
闺女回去了,马欣然彻底失眠了。她现在不想自己,她在为闺女家着急。
老爷子若是死了,今后他们家会是怎么个过法?老爷子若是被救过来落下了后遗症,他们又该怎么安排今后的生活?闺女女婿是有独立住房的,本该三个家庭各过各的小日子。可一个病了,就牵动了一大片。前几年,就因为闺女总往娘家跑,精于技术拙于家务的女婿就带着外孙常住在他的父母家。本想着老高走后让他们小夫妻俩也好好地正常过日子,哪成想这事情一档子赶着一档子的来……
睡不着觉就翻身,辗转反侧就口渴,口渴就得喝水,水喝多了就要去撒尿。马欣然起身上厕所,刚一坐起来,就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强忍一下,自我镇定。感觉稍微好了些,马欣然决定慢慢地站起身来。
马欣然用脚在床下找拖鞋。怪了,怎么不在这个位置呢?医院的病床都比家里的床高,她往前出溜点身子,用脚去淌,淌了几下只,果然找到了一只拖鞋。那只呢?她先穿上一只,单脚着地想着躬身看看另一只拖鞋被踢到了哪里。她的腰还没弯到视线足矣进入床下的时候,一股强大的眩晕立即袭入她的脑袋。想着站直了是来不及了,伸手去抓床边却抓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马欣然眼睛一黑,咕咚一声,她就栽倒在了病床边。
多亏她摔倒的时候碰翻了床边的凳子,突发的异响惊醒了同房间的病友。病友赶快打了呼叫器,护士来了又跑出去叫来了大夫。大夫蹲下来询问的时候,马欣然的那泡尿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裤。
所有的检查都做了,没有器质性和功能性的疾病。所有能用的药物都用了,马欣然的头晕只是缓解却没全好。
“您出院吧。”科主任与马欣然谈话。“我们神经内科也就到这儿了。您应该去看看精神科大夫。您不必紧张,我看您的表征,您可能患有焦虑症。许多怎么查也查不出来的毛病,焦虑症治疗好了,那些症状也就全没了。”
春天到了,出了院的马欣然一边看着精神科大夫,一边走出了家门。在大夫的建议下,她天天步行锻炼一小时,她开始参加居委会组织的各项活动。
脸色红润了,体质增强了。暑假的时候,还接待彬彬住了一个星期。
回想自己生病的那几个月,马欣然想了好多好多。上有老下有小的闺女有多难啊。她孝顺了自己的父母就不可能不孝顺公公婆婆;她结了婚就不能不支持女婿的工作、不和女婿在一起生活;她生了孩子就要把他养大把他教育成人;她读了研究生就不会不努力地工作……她今后的负担只能增加不能减少。
怎么才能给闺女减负呢?
上限是自己帮她做点事,比如带几年孩子。可是不行,马欣然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力不从心这个词的含义。
再说下限,帮不人家就别添乱。自己病倒的那段时间,确实给闺女添了乱。人能不生病吗?按这趋势发展,越往后过,病越可能勤了。病了能不叫闺女吗?大病,生死攸关,不叫闺女绝对不行。小病呢?有点头疼脑热的就叫闺女回来,那不是病骚扰吗?
想来想去,马欣然想到了一招——找个合适的老伴,建个互助组。
过了老高的周年又过了半年,马欣然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要再婚。
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自己几次邂逅了樊明启,难道这就是缘分?这就是天意?
马欣然要好好地斟酌一下,这个人对自己是不是很合适?
先说名声。这年龄的人也重视名声,马欣然关注的不再是什么级别什么待遇,她注重的是他的品德他的口碑。庆幸的是在不相识的情况下就看见他做了好事,庆幸的是同在一个小区住着,邻居们对他的口碑很好。
再说身体。老高病了近二十年,马欣然可以说是谈病色变。从他背老太太的那事分析,樊明启的身体也很好。不抽烟不喝酒,还彻头彻尾从里到外地讲究卫生。有没有潜在的慢性病?再听听他们家族的情况吧。什么时候做个体检也是应该的。
最后说脾气秉性。热情、开朗、直爽,再加上他肯学习、懂道理,尊重他人。有这几点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小脾气,泥人还有个土性呢。
说到自己,您一个高级教师再嫁个厨子不觉得委屈?
别人说什么是别人说的,自己需要的才是最重要的。回想去年那几个月的病,马欣然已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的。自然规律无法抵抗,从哪方面来说,自己都开始走了下坡路。身体越来越差,精神越来越小。不可能再做什么事业,不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帮助别人。把自己照顾好,不给孩子添负担,健健康康地活到老,这恐怕就是今后生活的唯一宗旨。
和樊明启搭档呢?应该是互补型的吧。
想明白之后,马欣然便愿意多一点机会和他接触,便欣然地接受了樊明启发出的一个再一个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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