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思发布时间:2015-10-13 09:27 3989字
2005年8月30日 济州岛 晴天
看海计划
我站在海边,想起我们的看海计划……
如今却只有我一个人来完成……
夏瑞,你听得到吗?
我想你已经把这一切忘了,对吗?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就是我们分开,你遇见她的那个时候……
我是雨晴。
夏天过去,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这个季节格外寂静,学校里的一切都变得悄无声息,我的情绪变得非常迟钝,我再也感觉不到那些本应该熟悉的气息。
因为我毕业了。
二十一岁刚过就大学毕业会不会真的太早?很多时候真的很想再回过头去再念一次。
但这没有用,再念一次不会遇见你,不会遇见你们。
傍晚的天空真的很美,火烧云一团一团挤在西边,红色真的是世界上最有味道的颜色。
这样的红色那么鲜艳,太阳也在那儿,好热闹,热闹得像是我们刚认识的那一年,我们是那样疯狂地躲在琴房点生日蛋糕,我们是那样肆无忌惮地在舞台上打架子鼓。
我,我们……
二十一岁就开始训练自己怀旧是不是太矫情呢?
但别忘了我念的是录音专业,我不擅长一切,除了记录。
这四年的时间里我只学会了收集这个世界的声音这件事。
六月底,所有的宿舍都得到通知,限在一周内搬走。
每个傍晚校园里都夹杂着送别的那些喧闹的声音,还有行李箱轮子压在路上咕噜咕噜的闷声,在这一切全部结束之后,同学之间的聚会突然间多了起来,许多原本不熟悉的人因为即将面对的分离而有理由集合在一起,在聚会结束之后各奔东西。
甚至不会因此而变得不再陌生。
于是我开始觉得这样的聚会不再有意义,开始逃避各种邀请。
我不害怕离开这里,因为我留校做了老师,靠的是我钢琴系系主任父亲的关系,我一直住在这个大学里,住在这个离教学区很近很近的家属院里。
我知道在专业上比我厉害的人真的有很多,可最后留下的人是我。
这不可耻不是吗?
这个世界的一切也许真的都是注定的,原子上一秒的运动趋势决定了下一秒它的位置。
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这样的趋势,没有人能逃脱命运的摆布,邂逅谁,厌恶谁,爱上谁,离开谁,仿佛一切都是在上帝的记事本里早就写好了的。
我们只不过是顺着看不见的剧本活色生香地演下去,演下去罢了。
这不是我消极。在我未成年之前我用尽所有力气想要摆脱音乐世家这个牢笼给我的枷锁,可最后我还是无可奈何地被录取为这里的学生。
所以我相信这是真的。
俗套的宿命总是喜欢开我的玩笑。
所以我从来不说如果我没有爱过夏瑞,如果那一年夏瑞没有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现在一切又会是怎样怎样。
假设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也最可笑的东西。
那些日子里我关掉手机没有参加任何的聚会,我独自一人去了韩国的济州岛,
“宫雨晴,毕业的时候我们去济州岛看海吧。”
那是他曾对我说过的看海计划。
下飞机的时候旅行团的导游来接我,那个皮肤黝黑的东北女孩子絮絮叨叨地与我套近乎,海岛城市的空气让人一瞬间就变得慵懒了。
大海就在眼前了,而我还在不争气地想着,如果你还在我身边,现在又会怎么样。
而如今我只能在msn的签名上写:
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你真的跟我说过这个看海计划吗?也许包括回忆都是会撒谎的,可数字是真实的。
一年前九月二十八日,我们分手了。
记忆之所以如此清晰,因为那正好是我们在一起整整四百三十天纪念日。
四百三十天有多长,我没有认真想过,但总比二十八天长吧。
那些日子里翻来覆去听孙燕姿那首很美丽的歌,《我怀念的》,在无声处忍不住捂着被子痛哭,因为我知道你仅仅认识那个叫作宜妍的女孩二十八天。二十八天对我而言仅仅是对一个人刚刚熟悉的开始,而你却因此离我而去,挽起她的手没有再回来。
而现在距离那一个惨淡的炎夏过去了多久,我好像已经忘了,似乎就是从那一个夜晚开始,我就知道我们就要从此永远地说再见,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我站在窗前看着你越走越远,漫天的星星陪着我一起看着你,见证着我们的离别。
我知道,当你牵起她的手,你将永远不可能再爱上我,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替我改变这个结局。因为我了解你,你不是随便做出决定的人,即使二十八天听起来又疯狂又可笑。
爱情就是这样一件疯狂的事情。
没错,再见了夏瑞,上帝要把我对你的“爱情”置之死地而无法后生。
秋天就这样搅拌着离别的回忆过去了,仍旧是静悄悄的,松山大学里迎来了下一批学生,生龙活虎犹如当年的我们。校园爱情仍旧在上演,冬天来临不动声色,清晨总会遇见迷迷蒙蒙的霜降。
想着,新生活也许就要来了。
春节将至,每天骚扰我最多的事情还是聚会,接到祁周给我打来的电话时,我正在家里整理相册。与夏瑞有关的所有物品都被我在那个分手的九月二十八日烧掉了,却在不经意间掉落了不怎么注意过的那一张:
照片里大家在KTV嬉闹的场面很清楚,那是我生日的时候拍的,蛋糕抹在我们的脸上,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很甜,而无意间被摄入画面的那高举的双手是夏瑞的吧。他的手很好认,钢琴专业的人手指都修长。
他的每一个指关节仿佛都是我最熟悉的,我曾与这双手十指相扣,但如今我却似乎即将忘记他手心里的温度……
桌子上的手机突然活蹦乱跳起来,打破了我此时的懵懂。
“雨晴,晚上去唱歌,钱柜二楼……”
“有没有点新花样?每次总是唱歌唱歌,你知道我是不喜欢唱的,为什么还非要我去呢?”
“来吧,”祁周的声音沉了下来,“是有人让我约你的……”
“谁啊,告诉他,宫雨晴——我要为——人——师——表——了,别再乱打我主意。”
“嗯……是夏瑞,他回来了。”那一头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很虚。
我想起在那个黯淡的夏季,我曾经当着祁周的面一边倔强地抹着眼泪一边对天发誓再也不想看见他。
“是吗?”陷入了沉默,但沉默并不代表什么,就像是我也知道他这次回来也并不代表什么一样,“是他要找我吗?”
“是……他说他有话跟你说。”
“嗯,”我回答,“那晚上见。”
为什么要见?
不知道。
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情要见面?
还是不知道。
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见一面?
或者只是想问一句,你过得好吗?
“……你过得好吗?……
“你过得……好吗……?
“———你过得好吗?
“你过得好吗——”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意志最顽强的人。
自打我知道你是个钢琴专业的学生时,我就隐隐感觉到你体内的顽强呈现在你人生的每时每刻,你甚至可以为一个钢琴的指法折磨自己一整夜。
虽然现在学习钢琴的人是如此普遍,但好的钢琴家却越来越少,在人人把这贵族的乐器当作抬高身价的时刻,你对平庸的钢琴演奏更加难以接受,你总是说哪怕一段一般难度的曲子也要学上十年八年才能弹好。
我不会弹。于是我认为能够投入这么多年工夫来学这件乐器的人并不多,你是其中一个,并且是最认真的一个。因为你就是这样认真的人啊。
所以当你第一次站在梧桐树下当着我的面万分抱歉地说出“雨晴,对不起,我们不合适”,我就知道,我完了,我再不是那个什么也无所谓的女青年,再也不是。
我终于遇上了对手。
隔壁房间那架钢琴你是弹过的。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吧,那段时间,就是大一大二的时候,你常到我家来,父亲对你万分欣赏,一有空就会叫你来家里的琴房,给你开小课,那是我们最好的时光。回想起来,我们其实不像是一对情侣,每天就是弹琴,说很多很多的话,两小无猜。
那一天你当着我父亲的面完整地把肖邦的《离别曲》弹出来,那时我正闷在床上看电影频道放的《安娜·卡列尼娜》。
那时安娜才刚出场,弗龙斯基在车厢门口突然停住脚步,给一位正走下车来的夫人让路。他感到他非得再看她一眼不可,因为在她走过他身边时,她那迷人的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特别的柔情蜜意。当他回过头来看的时候,她也掉过头来了。她那双在浓密的睫毛下面显得阴暗了的、闪耀着的灰色眼睛亲切而注意地盯着他的脸,好像她在辨认他一样,随后又立刻转向走过的人……
正在安娜与弗龙斯基相互凝视并没完没了的时刻,我听见了隔壁房间里父亲替你大声鼓掌的声音。那一刻我有些恍然,我发觉我长这么大,我挑剔的父亲是从未这样为我鼓过掌的,而穿梭那个房间里弹琴的人在我成长的旅途里总是来去匆匆,而你不是,你是唯一得到掌声的。我再也无心去顾及托尔斯泰老人家是如何把那个美丽的安娜的命运安排得曲折动人,我更没有心思去看那个年代里被称为破鞋的美丽女人是如何为自己争取哪喊的权利。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跳下床来,推开琴房的门偷偷看着你,你坐在那儿,背对着我,坐得很端正,我终于明白站如松坐如钟是什么意思,那就是用来形容你的。我看得见你宽阔的肩膀却看不见你的脸,但我对你充满好奇,我知道,那兴许就是爱情,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而你也是知道的,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女孩,我以为我无所不能,但我一点不会弹钢琴,我是一个生在音乐世家的乐器白痴。于是我仰慕那些会弹钢琴的人,像是你,像是爸爸。
还记得那年的军训吗?
你站在军训的列队里,第一排第一个,在烈日的烘烤下你站得很挺拔,像一株白杨,就是小学课本里茅盾先生盛赞过的那种白杨,“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不平凡,是湮没在一大群军绿色和黄土脸里的不平凡,那种东西就是气质,没错,夏瑞那是你无论怎么低调都逃不掉的气质。
为什么会爱上你?
人总是疯狂的,特别是面对爱情这件事。
我至今都在想,分手的时候,如果我不表现得那么坦然,我要是当着她的面恶狠狠加歇斯底里地对你说:“夏瑞,我爱你,你们满意了吗?”
现在又会怎样?
也许,当我说完这句话就应该潇洒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你们幸福的面目,尽管我并不知道你们是否真正幸福。
可当我看见你们挽着手朝我走过来时,我却发觉我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我只能看着我的卑微在我和你们之间闪着一些忽明忽暗的光,于是我知道我真的应该慢慢消失了,我只知道在这宁静夏日里的一切再也不属于我。
我要逃走了,我要出国!
离开这里!
我就是很懦弱,我的懦弱在爱情面前不值得一提!
我放弃!你不爱我。
其实还是我太自信了,我一向是无所畏惧的宫雨晴,我一直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失恋算什么啊,算什么?
人一旦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就完全无所畏惧,女人一旦自作孽就完全不可活。
失恋真的比我想象中痛苦。
我想我早就应该放弃。
什么看海计划,什么四百三十天……
够了!
为什么还在回忆?
只是忘不了而已,那你呢,你忘了吗?
你真的忘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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