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阅文学

南宫雪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反复抚摸着手中缺了一角的神风玉佩。

玉佩上的芷兰芬芳萦绕着整间屋子，这总把她的记忆带回到那个漫天凤羽的夜晚。她不敢再想之后的事情，可是那张消失在崖边的痛苦的脸却时不时地闯进她的心房，带来一串长长的、从眼角一直延续到下巴的粘稠。

今日初六，明日初七。

是了，明天该去雾冥村了，早些睡吧。南宫雪正要熄灯，门上“咚咚”的敲门声制止了她的动作。

南宫漠不喜喧闹。每天下午六点过后，家中的仆人都会被驱逐出去，只剩他们兄妹二人。现在这个点，来的人只会是哥哥了。

“哥，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吗？”小雪隔着门问道。

“神风玉佩是在你那儿吗？借我用一晚。”门外果然是哥哥的声音。

小雪没有回答，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南宫漠先开口了：“放心，就一晚，明早你去雾冥村前还你。”

“你要这玉佩做什么？”房门打开了，凑过来的是那四四方方的绿莹玉佩，以及小雪心事重重的脸。

“和你一样的理由。”南宫漠淡淡地道，伸出手来：“给我吧。”

小雪没有拒绝，缓缓地将玉佩递过去。

他的手终于触碰到这块冰凉的玉，稍往上一运气，桂花的清香扑鼻而来。

不错，这是货真价实的神风玉佩！

小雪闻不到这股桂香，但是看哥哥的表情，猜想他也做着跟自己一样的事，便好奇地问道：“哥，你们也有专属的味道么？”

南宫漠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玉佩怎么缺了一个角？”

小雪答道：“我一定会找回它的。”

南宫漠没有多说什么，匆匆转身离去。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他轻吟着这首桂花词，影子穿过遍地的金桂，向西北方向径直走去。

那个方向的尽头是一座二层的小洋楼，屋檐上也洒满了细细的金桂。

上一次来这里，应该是日光刺眼的盛夏午后，算来也有一段日子了呢。

他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这楼中的人他不是不想见，而是无颜来见。

哪怕他只是一具躺在寒冰床上的躯体！

“喂，今年的桂花酒比去年的要醇，你要不起来尝尝？”他仰头喝了满满一口酒，再将酒壶递了过去。

没有人接过酒壶，也没有回答。

“你看，这玉佩，兜兜转转，又回到我的手里了。”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心知肚明，根本不可能会有动静。

可他还是要跟躺着的那人说话：“你为什么不生气？你为什么总是顺着我？我没有履行我的承诺，我弄坏了你的玉佩，我连你的弟弟都保不住，你起来打我啊！”

歇斯底里，声嘶力竭。

他觉得自己真的好傻，一直都很傻。

他终于冷静下来，呆呆地坐到床边，端详起那张熟悉的脸。

“你常说，我们最好像桂花一样，性淡恬雅，与世无争。如今，你终于如愿了。”

他一连灌下了好几壶酒，只觉遍体皆是桂香，又仿佛回到了自己和秦云枫常聚小酌的那方桂园。

想来那是一段多么美妙的时光。

优雅的时候煮起一壶自酿的桂花酒，下上几盘棋，心情好了来个琴箫和鸣也是乐趣。放纵的时候则各自抱起一台电脑，依靠着桂花树，通宵达旦地组队刷怪，到网游的世界里遨游江湖。玩得累了，便躺在树间的吊床上，漫无边际地聊些外边的八卦，然后在飘舞的桂花香里遁入梦乡。等到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如今他还常常把自己泡在游戏里，而后一身疲惫地从吊床和桂花香里醒来，只是身边的另一张上总是空无人影。

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五年前，他无可奈何地看着秦云枫的生命在他臂膀上一点一点地流逝，却什么也做不了。

当年秦始皇魂灵冲破封印，夜袭南宫府。纵使南宫漠是人界第一高手，可面对这上古的魔灵，仍旧不是敌手。若非及时赶来的秦云枫殊死一搏地使出“雨僝风僽”，暂时将魔头击退，恐怕躺在地上的便是他自己了。

然而这一招，也同时耗尽了秦云枫的气息。

“我……我最后托你一件事。”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只靠最后一口气维系着生命。

“不会有最后的！不会有最后的！”素来淡定的他如今眼神里尽是慌乱，虽然自己已经身负重伤，还在不断往秦云枫的身体里注入真气，只求保他不死。但这注定只是无用功。

“替我……好好照顾云宇，把这个……交给他。”秦云枫艰难地抬起满是鲜血的手。

“你是他哥哥，要交你自己交去！”他冲秦云枫吼道，他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秦云枫轻轻地摇了摇头，血痕遍布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要还有……机会，我一定要……再喝……我们酿的桂花酒，还要……还要……再和你……”

阖上双眼的眼角流出一行清泪，一直滑落到手中的玉佩上，南宫漠只觉得半空中桂香盈盈，沁入心脾，再看一动不动的他，已全绝了气息。

所幸秦云宇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强。小朋友咬着牙忍着悲伤加倍努力，积极修炼着四大家族的封印阵法。想来不久之后的天极顶之战，秦家定可大仇得报。

他也发自真心地将云宇当成亲弟弟来对待，甚至有时比对小雪都还好。更让他欣慰的是，云宇与小雪早就坠入爱河，他仿佛能从两人身上弥补当年未竟的遗憾。

他甚至已经为二人筹备好了婚礼，只待重新封印秦始皇那天的到来。

“天极一战，大秦必亡。”为了这句话，他不惜与轩辕皇族翻脸，硬是流放了大国师否泰。

然而，预言还是应验了。天极顶上，他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希望保护的人被秦始皇重创。那个与秦云枫极其相似的身影，就这样直挺挺地坠落山崖，而当时正全神贯注施展阵法里的他，全然无法腾出手来拉他一把。

“我还是不够强，我太弱了，弱到连我最爱的你们都无法保护。”

懊悔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从不说“对不起”，也知道这一句“对不起”承载不起他对秦家兄弟的歉意。

他捏紧了手中的玉佩，一股清凉透进掌心。他顿时清醒了不少。眼前的这人既是因自己而死，他就要用自己的双手为他讨回公道。

夜尽天明，他才合上小洋楼的大门，吮吸着清晨的气息。

最靠近楼的那株桂树旁，一方牡丹圃里花枝招展，迎风而动。

那是他四年前栽下的特种牡丹“火凤凰”，四季不败，风采夺目，在朝霞的光辉下更是火红的花瓣更是艳丽非常，成了这金桂园中的一道奇景。

“云枫啊云枫，你还是错了，如桂花般甜美平静的生活，若无刚强来守护，终究只如镜花水月，逝如泡灭。难道我们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他轻柔地对着那扇闭紧的门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醉意。

“恬淡温和的桂园，终须盛气凌人的牡丹相衬。你若想作这与世无争的桂花，我便来作这好出风头的牡丹。”他暗暗握紧了拳头：“这一次，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