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阅文学

绿皮车，这是杨霖儿时的回忆。自己小的时候就住在铁路两侧，飞驰而过的列车是童年的玩具。离开的那一刻，面对班长和战友，最终没能迈开哪一步去拥抱他们。军车的离开，让这个充满四年记忆的军营，随着扬起的灰尘彻底埋藏在心中，有可能永远不会被挖掘。

因为退伍时间不同，杨霖已经错过了常规复员的时期。所以，这一路上当杨霖拿出退伍证和乘车票的时候，总会遭到列车员质疑的目光。好在铁路上大部分列车员都是退伍士兵，对部队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在验证杨霖手上东西是真的之后，眼睛内瞬间闪过崇拜……

不该问的不问——《保密守则》

其实，一身迷彩装的杨霖在人群中并不眨眼。现在南下北上打工的人太多，迷彩服和过气的87式军服都是民工首选的衣服。部队的衣服结实耐用，而且洗涤也很方便。一些民工看到杨霖之后，都对杨霖格外热情。出门在外四海为家，全靠朋友相互帮衬。

“小伙子，你这是准备去那啊？”一个穿着87式军装的大叔热情的问道。

“回家。”杨霖笑着说道。在外人看来，杨霖的笑显得格外的腼腆。

“哎哟，还腼腆起来了。现在又不是放假，你回家干啥啊？”大叔取笑并调侃道。

周围人听到大叔的话，再看看杨霖腼腆的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欢声笑语顿时充斥着整个车厢。在他们眼中，杨霖不像是一个当兵的，更像是一个刚刚出门的大学生。谁能想到，二十年后，这场场景已经不复存在。火车上每个人都低着头玩弄着手机和各种电子产品，随意的攀谈会让人以为有别的企图，大声的说话更是引起周围人的不满。人们开始变得冷漠，各种戒心更是与日俱增，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几乎全无，现实成为单身男女要面对的东西。

“看看爸妈。”杨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四年的时间，自己从未见过父母一次。

“还怪孝顺里。”那大叔笑着说道。“我看这娃不错，谁有好闺女给人家介绍个。”

“别开人家孩子玩笑了，这可是大学生，人家眼光高着里，说不定已经有小女朋友了。”一位大婶急忙接过大叔的话，“是不是，孩儿。你看让小孩儿多不好意思。”

大学，在那个年代是一个让无数人羡慕的地方。在大学没有扩招之前，有限的教育资源导致高中升大学的概率极低，有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之说。能够成为大学生更是了不得，在农村那是鲤鱼跃龙门的大事，意味着自己那本农业户口可以变成非农户口，可以得到铁饭碗。虽然粮票、粮本已经取消，但城市和农村户口仍犹如天堑，让人无法轻视。可现在呢，各种的拆迁，让农村户口成为了香饽饽，而户口和迁移的全面开放，也让户口的观念逐渐消失。当然，一些特权还是无法避免的，毕竟有限的教育资源无法满足所有人。

而此刻的杨霖听完这话，顿时默不作声。原本有些期待的心情，瞬间变得难受起来。四年前，自己考上了大学，可直接放弃了。自己不是不知道上大学对家里意味着什么，对父母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当兵对家里意味着什么，对父母意味着什么。

“好男儿不当兵！”这是当年人们口中常说的一句话，只有那些不思进取，学习成绩太差的人才选择从军入伍，以这种方式来换取一种工作。只要但凡有一丝希望，家里人都会全力以赴支持孩子上大学。只有上大学，才是光宗耀祖，才是为人正道。

杨霖不后悔自己当兵，因为从小到大父亲常说一句话。“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更何况自己认为，当兵所获得的东西，要比上大学更多。想想当年娇生惯养的样子，只怕到了大学也是受人欺负的。不过还好，自己才18岁，还有机会去上学。突然想到这一点，杨霖心情顿时好了许多。18岁还有时间去完成很多梦想，还有时间去弥补父母的遗憾。

“我这次是出来玩。”杨霖不知道怎么回答面前这些热心人，也不想让他们为父母惋惜。

三天两夜的火车，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只怕是难以承受。可对于当年的人来说，这种长途车很正常。从中原到西北的列车，一来一回要七天的时间，这还多亏是火车提速之后。若是在提速之前，一来一回就是十天的时间。而且，火车上的环境也相当差，充斥着各种味道。

杨霖家就在中原的一处小县城，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若不是当兵，只怕这一辈子都难以见到山和沙漠，并别说冰川还有那天空之路。杨霖的父母并不知道杨霖退伍的消息，这四年对于他们来说是相当难熬。别的家长还能去部队看望一下，来解相思之情，可自己却一次都没有。不是不想去，而是根本不知道儿子部队的驻地在哪里。为这事也曾去找过武装部，可得到的回复却是涉及国家机密。可当初明明托关系将其送到炮兵部队，怎么就成国家机密了。

杨霖的妈妈刚开始以为是武装部打官腔，但自己本身就是干部，跟武装部部长又是老朋友，对方不可能欺骗自己。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杨霖到部队以后出了意外。事已至此，杨霖的妈妈本身也是做保密工作的，无奈之下只能放弃追查。好在，杨霖这些年家书写了不少，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两封，再加上一些照片，多多少少也能缓解一些相思之情。

“老杨，你去买点醋回来。”还没有走进家门，杨霖就听到母亲的声音。

单位的家属楼本身就安静，再加上厨房就在阳台上，听起来格外的清晰。背着背囊的杨霖突然停下脚步驻足不前，但眼泪再一次从眼眶中流出。四年，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没有想到，这短短几天时间，自己竟然哭了两次。

“老杨，记得……”杨霖的妈妈从阳台上伸出头，当看到楼下那个迷彩背囊的时候，顿时止住了话。而此刻，杨霖的爸爸也已经下楼，就站在杨霖的面前，看着四年未见的儿子。

“爸、妈，我回来了！”杨霖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含着泪水说道。

“回……回来就好。”杨霖的爸爸一下抱住杨霖喜极而泣，“快，快上去让你妈看看。”

依旧熟悉的面容，依旧熟悉的声音。当杨霖的妈妈看到杨霖之后，直接揽入怀中。四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完全爆发，眼泪忍不住滑落。但中国人的含蓄，让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情，只是不停的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杨，赶紧去买东西。”杨霖的妈妈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招呼去而复返的杨霖爸爸。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地方，唯一改变的是杨霖。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孩，此刻已经变成一个大小伙。父母少有的失态，已经让杨霖明白他们对自己的思念。

这是杨霖第一次踏踏实实的睡觉，没有紧急集合哨，没有了偷袭。熟悉的床上，散发着自己当年的味道。就想一条小狗一样，用气味来宣告这里是自己的领地。四年的时间，这里还保持着原状。父母说，因为无法看到自己，要是太过于思念就坐在这个屋里。整整四天的时间，若不是杨霖中途醒来吃点东西和去个洗手间，如此之长的睡眠只怕早已经吓坏父母。

“你的档案已经转到民政局了，我问过单位，要在家休息一年。”杨霖的爸爸摆弄着手中的象棋子。“你有什么打算？先给你透个风，你妈妈希望你回学校再参加一次高考。”

杨霖半靠在椅子上，完全没有当兵时候那种站为松、坐如钟的样子。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电视，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我打算去南方。”

“南方？”杨霖的爸爸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你去南方干什么？”

“高考是明年七月份的事情，我打算去一趟南方赚点学费。”杨霖放下手中的东西。

虽然四天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但并非全在睡觉，杨霖已经计划好自己接下来的一切。当年去当兵是自己做出的决定，那以后的路怎么走，都应该由自己决定。

“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而且你妈妈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杨霖的爸爸直接反对道。南下打工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只怕是比当兵更严重的事情。作为一个干部家庭，原本杨霖路线就是上大学，毕业后进入单位上班，然后结婚生子。虽然这种日子不会大富大贵，可却非常稳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打工，如果传出去只怕脸面上过不去。

“我知道你们是碍于脸面，可现在大家都南下打工。”杨霖翻过身坐直道。“而且，这件事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我听新兵班的战友说，南边一个月能够千把块钱。”

杨霖的爸爸放下手中棋子，看着杨霖一言不发。其实，对于儿子这个决定，自己并不反对。四年的军旅生涯，再加上已经十八岁，已经有独立的思考和承担责任的义务，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都不应该拦着。可杨霖刚刚回来，又要去南方，实在有些舍不得。

“这件事你还是问你妈妈吧。”杨霖爸爸说完这句话，就再次转过头去研究手中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