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凌云发布时间:2015-11-25 20:00 2593字
次日玉润借玲珑的口发下话来:“家中老爷亡故,孤儿寡母又不应酬交际,要那么多下人无用,有愿意还乡的发还卖身契并给路费银子,愿去者自行找琳琅办理。”
下人们内心仔细斟酌:玉老爷亡故后,李氏不当家,玉堂年幼,乔、黄二人又不是省油的灯,这样大家业不知还能撑得多久,况现在大小姐回来了,也不知是逗留几日呢还是按兵不动常住呢?按理说大小姐不归家是因了老爷的缘故,如今老爷业已亡故,说不定这一次她还就真的不走了。再者大小姐治下严谨,但看发落了刘文几人那日便可知道,以后怕是没有什么日子好混,不如趁机要回卖身契,也好日后再做打算。于是找琳琅者众。
琳琅也不含糊,来者均按男女分列两旁,一男一女报上姓名,拨云找出卖身契,揽月核对卖身年限、发给路费,在琳琅那里签了字便可离开。
璎珞带着愿留的人里高大健壮的男女仆妇若干,在大门口逐一搜检,免得有人浑水摸鱼,夹带主家财物离开。
如是这样便闹了两天,余者不过十余人,包括厨子两名:曾宝福、靳国福;花匠一名:何潭西;车夫两名:兴儿、小官;门房一名:刘伯柱;丫鬟六名:宝雁、兰鹊、彩雀、青莲、拨云、揽月,小厮三名:文墨、金萱、雪毫。这其中彩雀原想去的,但黄姨娘死活不肯,又以之前种种相逼,便也留了下来。
玲珑便依玉润的意思将其重新分配了一番,各司其职,倒也尽够用了。
因暂无账房一职,玉润便派了琳琅暂代,调教拨云、揽月两个,故而遣人去禀明了外祖父,逗留下来。
这一厢黄姨娘却不肯安静下来,暗自思忖:“老爷现已不在,若在世也不肯由着我胡闹,更何况现放着大小姐在这里,她又回护李氏,怕是不日便要分家另过,玉涧无论如何是个丫头身,若争起家产来,我怕也不能比乔姨娘讨得多少好去,不过多分两个丫头罢了,也是好吃不好养的,不若早作打算。”
左思右想,突然灵光一现,想起玉老爷在世时曾有戍边大将军——云定邦的侍从递过帖子来,要为自己的小姐、未来的太子妃——云蔚然招个伴读,看上了玉涧。说是伴读,其实就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作得是丫鬟的差使,如同李氏那般。只因太子妃身份尊贵,须得要大家闺秀出身的小姐。可朝中百官,谁家的千金小姐愿意拿去当此差使呢?自然只有那些因故被逐出朝野的曾经的官员家的“官小姐”,人家也打听好了,得知玉涧是黄姨娘生的,是庶出,于是遣人送了帖子来。当时云老爷早已不在朝野,接帖之后气得怒发冲冠,直呼:“欺人太甚!老夫若是在朝为官,竖子怎敢如此辱我!”直在书房开着窗站到半夜。
说来也巧,玉老爷竟在接到这个帖子的第二日便感染了风寒,也不知是怒急攻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药石无效,就此一命呜呼去了。大将军府上得了玉老爷的消息,并未遣人来探看,此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而今黄姨娘则是要在这个帖子上做文章了。
因玉老爷当日得了帖子后曾与黄姨娘商议过,因此黄姨娘还记得这帖子的去向,故而负了彩雀的手,一径到了书房。又推说夜里凉,让彩雀回去给她取件披风来,又说思念老爷,想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叫彩雀不必早来。
彩雀以为如今大小姐当家,黄姨娘心下凄惶,心烦意乱之际未免想起了当日的靠山,故而想一个人在老爷常待的书房里思念一番,兼之黄姨娘平时颐指气使惯了,对彩雀呼来喝去,于是也懒得理她,应了一声随即离开。
这厢黄姨娘待彩雀去得远了,便打开书橱,从其中的一本书里翻出了那个帖子来,又从旁边空的帖子里抽出一张,模仿玉老爷的字体写道:“余宦海半生,在野多年,今蒙大将军青眼,幸甚,无有不允......”想了想又续道:“然山高路远,小女体弱,孤身上路多有不便,望大将军体谅,遣人来迎。玉戴儒涕零拜上。”
黄姨娘写好之后急不可耐,怕被人发现,连忙用帕子扇了又扇,用嘴吹了又吹,待墨干之后折好,放进怀里收了起来。
彩雀取了披风来时,黄氏已经等得不耐烦,见状挥着帕子向彩雀身上抽去:“惫懒的丫头!叫你取个披风,怎么恁地才来?你想是抽空偷野汉子去了?怎么?我现没了老爷撑腰,便使不动你了?”
彩雀心内委屈,但明白若是回嘴便没个完了,于是只得随便支吾道:“是奴婢的不是,还请姨娘回房歇着,更深露重,免得伤了身体。”
黄姨娘这才收敛起来,伸出指头狠狠地在彩雀额上戳了一指,道:“眼睛里没主子,早晚打烂了你!还不快走!”两人离开了书房。
你道黄氏为何识文断字?原来她父亲曾是一家私塾的教书先生,只得这一个女儿,百般疼爱,便也教了些文墨在肚里。这教书先生又擅纂刻,颇能模仿他人笔迹,黄氏便将这一点学了来。后有一日,教书先生模仿宋徽宗的字题的扇面被私塾的学生看见,第二日便被私塾的主人请回了家,从此再无音信。黄氏的母亲报过官,官差像模像样地查了几日,最后定了“失踪”,私塾主人念在旧情,赔了些银子给母女二人,又置了块地送与黄母,谁知黄母不善经营,将那块地抵了出去,自己又身染顽疾,终至一命呜呼,黄氏没法,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卖身葬母,被玉老爷看中买下,几日后又收了房,封做姨娘。
那正是玉润的娘过世的那一年,她是个有心人,见李氏只顾着拉扯玉润和玉堂,乔氏色衰无出,自己便暗暗地使了劲,讨了玉老爷的欢心,日夜陪伴在他身边,第二个月便有了孕,玉老爷视若珍宝,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
她也想过,若是一举得男,凭她的本事,定要一步登天。谁曾想第二年玉涧生下来竟是个女孩!玉老爷当场就翻了脸,拂袖便走,她不料他竟然翻脸无情,坐月子时,竟是整整在眼泪里泡了一个月。
后来她又慢慢地转过来,心想自己尚还年轻,以后生孩子的机会多着呢!便又去曲意逢迎玉老爷,谁知竟再也没有怀上孩子,大夫来诊了几次脉,都说她绝无问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再后来还是玉老爷耐不住,偷偷地召了大夫来给自己号了脉,才得知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玉老爷本人失去了生育能力,而原因,谁也说不上来。
她也曾日夜以泪洗面,但人活着,不是与人为善便可得善待的。看看乔姨娘,她深深地知道,若没有靠得住的子嗣,她背后的大树,就只有玉老爷一人。于是她便将全副身家性命都托在了玉老爷身上,谁知他又死了,而今大小姐治家,乔姨娘比自己来得早尚且畏惧成那样,自己还不知是什么下场。思前想后,她唯一可托赖的就只剩下了玉涧,她一面落笔,一面在心里念着:“玉涧,你好歹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不靠你,待要靠谁?你好歹别怨娘狠心,娘也是为了活下去。”
次日她便出门,花费二十两银子,托了驿丞,好歹要将回帖带到大将军府上,驿丞见是大将军府的回帖,也不敢怠慢,按着八百里加急的规格料理了,即刻离京送上。
这也是她穷途末路的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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