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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厢却不见了彩雀，然她是黄姨娘的丫鬟，主子被赶出府去，自然是要担心自己的去处的，众人想着她必然寻了地方哭去了，也没理会，只搀了玉润来看玉涧。

只见玉涧已平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身上穿戴一新，与自己梦中并无二致，玉润不禁悲从心来，又见玉涧双目微闭，嘴角似是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更是痛上心头。

玉涧自小便荏弱，因了玉老爷重男轻女和黄姨娘的缘故，府中人等对她也不似对自己这般尊重。玉涧自己心里明白，从来也没有一句微词，安分守己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她的天地，从来只有绣楼上这小小的一方，但她从来不抱怨，也不争什么，只是安静地守着自己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同着青莲，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记忆中她很少见她笑，好不容易笑起来，却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玉润每次回来见她，都是一副拘谨的样子，说话也底气不足，从来不敢高声。她的衣服虽少，却从来不向玉老爷和黄姨娘张口，便是玲珑她们四个的穿着，看起来也比她体面些。面对玉润时她便有些窘迫，却也安之若素。还是玉润看不过眼送了她些衣裳首饰，她却又让青莲送回来，玉润再三命她收下，她才收了一件月白底子刺粉荷的绫纱裙、一条袅晴纱的挽臂、一支芙蓉玉镶珠钗，一只赤金镂空镶珠的镯子和一对羊脂玉包金的耳坠子，如今都好好的穿戴在她身上......她是早就知道自己有这天的吗？

青莲跪在一边泣不成声道：“二小姐她在这府里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大小姐，奴婢求您！千万让她体面些上路！”

玉润亲自扶了她起来道：“她好歹是我唯一的妹妹，你放心便是。”

只一句，青莲便放了心，下去了。

府中又重新支起了灵堂，只不过家下人等少了许多，又因是未嫁的小姐，李氏、玉堂不穿孝，只有乔姨娘因为身份低微穿了孝，但体恤其年纪已老，准其着了素装，于是也不对外发丧，只有家人每日照看。

倒是玉润感念姊妹一场，物伤其类，于是将首饰都卸了，单着一身不纹不绣云锻单衣，也不梳髻，只将一头乌发以雪锻系在脑后，不戴任何首饰，只在腕上套着一只赤金镂空镶珠的镯子——这镯子本是一对，玉润送给了玉涧，却被她送回来一支，彼时她带着少有的欢喜对玉润说：“我跟长姊一人一只，想念长姊的时候看看，这样心里就安生多了！”而今镯子还在，她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而她的人却已没了。

玉润想着，眼里便滴下泪来。这是她的妹妹，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妹妹。父亲重男轻女，待她尚无半分声气，更何况玉涧？而她却也长到了十六岁，正是二八的好年华，她还没有来得及尽姊妹间的情谊，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去了......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她是怎么样依着青莲，一日一日地熬过来的？于是想到了梦中玉涧所托：“......另青莲忠心，若大姐能帮她寻个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心中一恸，叫玲珑唤了青莲过来。

青莲全身缟素，双目红肿，玉润见她这样子，全然没了绕弯子的心，直说道：“玉涧去时曾托梦于我，让我安排你的去处，你有何打算？”

青莲听见她如此说，那眼泪顿时又如开了闸一般扑朔朔地滚了下来，道：“大小姐不必担心。青莲与二小姐名为主仆，情同姐妹，这么多年二小姐待青莲的好，青莲全记在心里，没齿难忘，纵使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一二。如今二小姐刚去，青莲如何就能思及自身？还请大小姐体谅！”说着离座磕下头去。

玉润知道她此时伤心不亚于己，也不便再问，心中思忖等玉涧的事情过去，便禀明李氏，收了她做义妹，就唤作玉莲。但也不在于此一时，况此时提出不免家下人等议论不公，不妨等玉涧的事过去，既让青莲全了主仆之义，又堵了旁人的嘴。因此虽然直说，却又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听起来又像是要打发她出去的意思。

青莲便遂了意，昼夜不离守着玉涧。

出殡那日，青莲没有一滴眼泪，木然站在一边，人都道她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又道她伤心过度乃至痴了，只道让她自己缓缓，加上家人已去大半，剩下的人本来就不够用，于是也没人顾得上她，各忙各的。

然而就在家人将玉涧的棺木架上了杠子，准备起灵的瞬间，青莲突然哀哀地叫了一声：“二小姐！”紧接着冲过来，以头触棺而亡。

事情发生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就连当时正在青莲身边的彩雀也没来得及拉住她，大家目瞪口呆。玉润反应过来让玲珑去看时，青莲已然气绝，脸上带着满足的表情，嘴角噙着一抹笑，眼角挂着一滴泪。

青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是以用尽全力以首触棺：二小姐，这么多年相依为命、互相照拂，你我早已情同手足，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自幼父母双亡，卖身为奴，你虽有父母，实则等如没有，我们惺惺相惜，食则同桌，睡则同眠，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最亲。如今你虽则一朝身去，我却担心你在地下孤身一人、无人做伴，你我朝夕相处，我怎么忍心让你孤单？你我来到这世上都是孑然一身，且等一等我，我这就来与你做伴。

她这样想着，觉得灵魂轻飘飘地离了体，缓缓地飞了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的感觉充斥了全身，又隐约看见玉涧在前面含笑招手，于是满心雀跃向着那个方向去了......

玉润现下方知她竟然是这个想头，不由感叹，就连李氏也感叹不已。

玉润急命家人再买棺木来，叫拿自己的衣裳装殓了青莲，又向家人宣布道：“青莲忠义可嘉，堪称义仆！我今认为义妹，为玉家三小姐，名为玉涟，从水旁，牌位入祠堂，与玉涧相伴。”

彩雀心内伤感，面上却不好流露出来，神情便也有些不自在，玲珑看见了，记在心上，告诉了璎珞留意着些，璎珞便貌似无意地陪在她身边，彩雀内心波涛起伏，竟也没发现。

这是玉府最忙碌的一天，也是最愁云惨雾的一天，这一日竟从门里抬出了两位未嫁小姐的棺材，引得众邻猜测不已，玉润命将府门紧闭了，任由他人猜度。

这一忙竟忙了一日，待到忙毕已是一更了，大家自去歇息不提。

彩雀回到自己房内，思前想后，总觉得心内有一团火烧似的难过，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只得披衣下地，准备倒杯水喝。

刚趿了鞋，却听见门被轻轻地敲了三下，接着是璎珞的声音传来：“彩雀姐姐，睡了吗？”

彩雀忙答应着去开了门，将璎珞迎了进来。

璎珞双臂抱着铺盖，笑嘻嘻道：“姐姐，我怕得紧，你跟我做个伴儿可好？”

璎珞本是玉润身边得力的人，况且府里几日来连去三人，彩雀心里也惴惴的，刚好璎珞来说了这话，她也巴不得，忙应了，帮着璎珞铺了床，喝了水来，两人肩并肩地躺下。

璎珞躺下，随便与她闲话几句便没了声音。她本来满腔思绪是睡不着的，谁知听着耳边璎珞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地睡意便泛了上来，又兼着连日累得很了，不知不觉间竟也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璎珞正端着一盆洗脸水进来，见她醒了便笑道：“姐姐醒了？快来洗了脸罢！大小姐还等着问姐姐话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便匆忙起了身，洗了脸，同了璎珞往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