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粒微尘发布时间:2015-12-06 20:12 3527字
当挽歌失去意识,一头栽倒下去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萧亦祥,他温润的声音在大堂上轻轻响起——
“既然如此,三弟,你要如何对待挽歌?”
的确,挽歌被送回来养伤的这几日,信王每一天都来看她,刚开始的那两天,她高烧不退,伤重得连起身都难。他会急得焦头烂额的拎着太医来给她看诊,等她情况好一些,他就守在床头,有的时候一守就是好长时间。
如果是寻常人,有这样一个弟弟,只怕此生足矣。
可是,他是天家皇子,是堂堂的信王殿下。挽歌再是傻,再是迂腐,也不会傻到那个份上,于是淡然一笑:“莲儿,今后别再提这件事了,我的案子还没了呢。”
那天在刑部的大堂上昏厥过去,醒来就在掖庭,挽歌并不知道最后审判的结果是如何,而太子最后问萧亦寒的那句话,他又是如何回答的。
挽歌更不会天真的以为,他就这样把她丢回掖庭来就算完了,挽歌只是不知道,萧亦寒,他到底会如何处置她。
梳洗完毕,莲儿便从食盒里拿出了早点,是一些清粥小菜,她挑了一些酱瓜和腌肉放到粥里,然后端到床边,一点一点的喂给挽歌吃。
莲儿并不是那么细心的姑娘,她大大咧咧惯了,莽撞得像个虎头小子,可这几天,对挽歌的照顾真的是无微不至,也许连宫中那些后妃们也未必能有这般享受,她小心的把滚烫的粥吹凉,喂给挽歌吃的时候,还柔声问:“烫吗?”
夏挽歌眼睛有些湿润,轻轻的摇头。刚刚吃了几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听到那脚步声,莲儿立刻冲她挤了挤眼,和往常一样急忙起身朝着门口,准备跪拜:“奴婢拜见信——”
信字还没说完,挽歌和莲儿都呆住了。
站在门口的,不是平日里兴冲冲来看挽歌的信王,而是一身白衣如雪,容貌清俊隽永的男子,他站在阳光下,恍如谪仙。
萧逸尘?!他怎么会来?!
莲儿俏脸一白,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太……太子……?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什么挽歌竟有些恍惚,眼前一下子浮现出第一次她见到太子,似乎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时候,是在文渊阁,那么安静,那么无争的地方,短短数月,什么都变了。
萧逸尘慢慢的走了进来,看了莲儿一眼:“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莲儿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挽歌和萧逸尘。
过去在文渊阁,挽歌和他也经常这样单独相处,但那个时候他淡淡的,挽歌也淡淡的,温暖的阳光洒满了小小的文渊阁,即使什么都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但这一刻,萧逸尘只是一步一步的走近,却让挽歌不安。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萧逸尘在走到离她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停下了。
他静静的看着挽歌忽闪的眼睛,突然道:“你是在怕我?”
挽歌低着头:“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威风凛凛,不怒自威,人见人怯,理所应当。”
“那为什么,当初在文渊阁,你从来没有怕过我?”他说着 ,一只手慢慢的伸过来,托起了挽歌的下巴,力道虽然不重,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仪,挽歌只能抬起头,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睛,他看着她道:“你为什么要怕我?”
他的目光,依旧是那么温润如玉,和那天晚上在夜宴上一样,可这样温润的人,说出的话,却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心寒。
像是看穿了挽歌的心思,他说道:“挽歌,你是因为我对沈家的处置,觉得我太无情,所以怕我,是吗?”
挽歌看着他,不语。
他轻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默许四弟的做法?”
他轻轻的放开了挽歌,说道:“沈万良不仅仅的讥讽朝政,他还在背地里勾结南方暴客,若不严惩他一家,只怕牵连下来,就不是一个抄家能平息的;沈长生男生女相,妩媚动人,在京城达官贵人的圈子里名气很大,他被四弟收容,只用伺候四弟一人,若要发配塞外,只怕他的下场会比——比娼妓更惨。”
听了他的话,挽歌原本冰冷的指尖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的确,私通暴客讽刺朝政,论国法要罪连三族,他抄了沈万良的家,却至少保全了几十条性命;而沈长生,挽歌也依稀听过这个人的艳名,想想这样的人真要发配,只怕还不到半路,就真的给折磨死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来解释。
“挽歌,其实我——”
看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挽歌轻轻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太子殿下行事,自然有殿下的道理,是挽歌愚拙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是将一切紧绷的气氛全都划开,挽歌低垂着眼睑,漠然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她能感觉到萧逸尘的目光在看着她,但她却始终没有再去面对他。
不知过了多久,挽歌听见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挽歌。即使有一天,你看透了我,我也未必能看透你。”
挽歌心中一颤,慢慢的抬起眼,而他也慢慢的站直了身子,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像是无奈至极的笑容:“有的时候,真希望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而你,也还留在文渊阁,还能为我,递过来一本书……”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阳光下,明明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她却有一种莫名的酸涩的感觉从心头涌起。
萧逸尘……
萧逸尘走了没一会儿,莲儿就进了屋子,她坐到床边,轻轻的捧着挽歌指尖已经凉透了的手,传来了阵阵暖意。挽歌刚抬头对她感激的一笑,就听见她说道:“挽歌,太子他——他是不是也喜欢你啊?”
“什么?”挽歌哑然失笑:“莲儿,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可是,我看他对你——”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来看看我,也是人之常情,你别瞎猜了。”
莲儿看了挽歌一会儿,认真的说道:“挽歌,你还不知道吧,你被关进天牢的这几天,太子一直在为你四处奔走。我听皇后身边的宫女说,太子还为了这件事,去求过皇后呢。”
挽歌心里猛的一惊,没想到萧逸尘居然会为了她去求皇后。
不,他不可能喜欢她,他的身边有程流苏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为妻,谁会爱上她这样平凡的宫女呢。况且——回想起和他相识的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挽歌竟然发现,他是如此深沉的一个人,她从来没有看清过他,比起阴鸷无常的萧亦寒,他更让人捉摸不透。
这就是天家的皇子,而他更是国之储君,这样的人,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能与他接近?
挽歌淡然一笑:“太子是个好人,对谁都会这样,并不只是我。莲儿,你别再胡说了。”
看着挽歌淡然的样子,莲儿也只有撅撅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看大门,奇怪的说道:“平时这个时候,信王也应该来了,怎么今天还没来呢?”
萧亦祥的确没来,而且一直到了晚上,他都没来。
这倒并不让挽歌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他是堂堂的信王殿下,她也清楚的记得皇后知道他们的关系时,很不高兴的样子。皇后当然不希望堂堂一个皇子跟一个宫女走得太近,更何况,夏挽歌还是涉嫌毒害她的人。
所以,萧亦祥不来,倒是一件好事。
不过,萧亦祥虽然没来,萧亦寒的随扈却来了。
“挽歌姑娘,三皇子传召。”
莲儿正在给挽歌的手指上换药,一听这话,挽歌的指尖都颤抖了一下,莲儿看着她,脸色也有些发白:“挽歌……”
看着她担心的样子,挽歌安慰的道:“没事。”说完,便起身,跟着那随扈走了。
自从那天刑部大堂公审之后,夏挽歌没有再见过萧亦寒,虽然他向皇上请命南下,但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动身,对挽歌的裁决也一直没下,所以,挽歌的心里多少也有些准备。只是,这么晚把她叫过去……
挽歌心中有些疑惑,跟着那随扈走了许久,终于在沉沉暮色中看到了不远处巍峨高耸的蓬莱宫。挽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位大哥,三殿下这么晚传召我,是有什么事?”
那人笑了笑:“这么晚传召你过去,当然是上夜了。”
上夜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挽歌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她原本是跟着柳云娇的侍女,怎么也轮不到她去给三殿下上夜,况且,这个案子没完,她也还算是待罪之身,为什么要让她去上夜?但不管怎么想,脚下的路还是慢慢的走完了,等她一抬头,已经到了寝殿大门前。
“殿下,人到了。”
那随扈在门口一拜,然后回头对挽歌道:“进去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站在冰冷的夜色里,挽歌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推开虚掩的门,慢慢的走了进去。
大殿一如既往的空旷,床边的烛台上,一盏烛火轻轻的摇曳,映照着层层帷幔里的熟悉的人影,萧亦寒靠坐在床头,一袭黑衣几乎融入了夜色中,只有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熠熠生辉,平静的看着挽歌。
挽歌走过去俯身一拜:“奴婢,拜见三殿下。”
“嗯,熄灯吧。”
像是完全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任何的说明,他就这样躺了下去,而挽歌也只能走过去,吹熄了蜡烛,然后摸到床边那个小锦凳,靠墙坐了下来。
一切,好像都和那个夜晚一样,也是静谧的,带着一点说不出的紧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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