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蝈蝈发布时间:2015-12-04 15:51 1757字
我打算将自己寄存在这里。当我想把自己留在这座城市时,我的身边正发生着一些事情:一是兰州夜空掠过一球状物,大若满月亮似白昼,震得夜空咔咔响。与此同时,俞洁也完成职业迁徙,转行去做电视广告,在相当一段时间淡出我的视野,就仿佛这咔咔来咔咔去的不明物,她只在那个夜晚残光一现随即便成为我难以破解的“UFO”。二是北方刮起沙尘暴,铺天盖地的沙尘昏天黑地。我打电话逗北京朋友:在皇城根混事儿找得到北吗?借沙尘展现都市风采真够你有能耐!气得他半死。其实我知道,这场相当于十一级的风沙来势凶猛。在沙尘最大的西北某镇,十五名学童在不见天日中手拉手掉进水流湍急的排灌沟。
要是我还在西北,要是我还在电视台,我会冲入漫漫风沙,用摄像机捕捉许多现场画面。
但是现在,一切都没了可能。
我辞掉了工作,离开了那里。
实话说,电视记者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不错的职业,尤其在经济不很发达的西北还算令人羡慕的工作。但我就是不喜欢其中某些特性。有个段子:一等记者炒股票,二等记者拉广告,三等记者收红包,四等记者会上泡……我说的就是“会上泡”,没完没了泡会泡了个没完没了!
会议对领导干部是开,对记者就是泡。你无需带嘴不必带脑,只须带双耳朵就够了。你需要做的是泡在高分贝噪音里,没完没了听一些与己无关与人无用的东西:大会发言,分组讨论,个人讲话,小组总结,大组汇总,最后决议,领导指示,直到闭幕议程。没完没了听,没完没了记,没完没了排列格式化语句:本台消息,记者×××,×年×月×日,×地×时×人,×事×会×议程……张三李四王老五讲了还没完,还有高低胖廋男女老少对发稿的要求,稿件字数,注意事项,报道范围,播出时间,画面长度,职务排序等等等等,没完没了。虽然没完没了诅咒这索然无味的文山会海,却还要没完没了从没完没了的文山会海中摘取千篇一律没完没了的“新闻”和“报道”。没完没了,永远的没完没了!
我被这没完没了折腾得不胜其烦精疲力竭。辞职了。
在听到孩子落水的消息时我心里挺难过,不由自主想起牛爷。那是位和善慈祥的老头,让人称道的是他平和的笑容。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却疯了,直到临终连女儿女婿都没看他一眼。老人最后一句话是我想孙子……我要去找他。
那是北方的秋汛。傍晚黄河边凉爽宜人,牛爷带着蹒跚学步的外孙散步。望着绿荫下对对情侣,听着外孙咿呀的笑声,老人神情惬意,心中淌蜜,感到难得的温馨与满足。在一处敞开的河口,堤坝斜坡式伸向河床。幼小无知的孩子在前面跑,忘乎所以的老人在后面跟。被幸福和喜悦鼓胀的老人全部神情都集中在与孩子的嬉戏上,却唯独忽略了河槽里鼓胀咆哮的河水。就在接近河床时老人才意识到危险,可这意识还是来得太晚。孙儿被石子绊了一下,趔趄着摔倒在堤坡。那一刻天空阴沉,河风加剧,浓密乌云遮蔽半个天空。泛黑天色中老人昏花的视野只留下外孙倒地翻滚的侧影,如小小沙砾顺坡而下,瞬间没入汹涌湍急的水流。
这一切迅疾突然,没有声音,没有哭喊,只有孩子那戛然而止的笑声。
时空骤停,乾坤倒转,世界仿佛陷入灾难深渊。孩子的身体甚至没有激起水波些许的漪涟。慢了半拍的意识,晚了半拍的感应,让猝不及防的老人蓦然止步,像崩塌的泥塑颓然倒地。可是他又极快地爬起来,疯了一样冲向水浪拍岸的河川。
牛爷在河边颠跑半宿,被遛弯的人搀回家时浑身水湿,目光痴呆疯疯癫癫。那曾经挂满微笑的脸上没任何表情,平白沧桑犹如皱褶密布的榆木板。为抚慰老人,人们沿河床奔波数日却最终都没能找到孩子尸骸。那么稚嫩柔软的身体,恐怕早被狂躁汹涌石砾俱泄的河底暗流肢解了分化了,以至于老人临死都没得到女儿女婿的宽恕。
我忘不了那盏昏暗孤灯,照着老人临终凄楚的声音:我想孙子,我要去找他。
面对自然魔力,人很渺小很无助。当漫漫沙暴铸成屏障,铺天盖地,山呼海啸横扫而来,那惊世骇俗的恐怖是常人无法想像的;当惊涛骇浪织成大网,兜头盖脸,势如破竹席卷而至,那灵魂出壳的震撼更是普通人无法承受的。置身其间,犹如小小沙粒渺小水滴,随强风挟裹任山壑阻隔,根本不知道最终能在哪里栖身,又会在哪里溅落。假如有一天,当发现整日忙忙碌碌东跑西颠活得津津有味乐得家长里短的你,就跟沙粒水滴一样微不足道,内心会不会突然憔悴苍老变得庸懒懈怠呢?不行!我不能整天就这么袖手旁观无所事事,总得干点啥。
两天后我答应白亮,跟着他采访,为日后谋到的差事,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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