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阅文学

走出候机楼，望着自己苦笑。衣服已被体温烘干但裤腿和屁股上却沾满泥浆，活像前线战壕滚爬出的逃兵。

这幅德行也只有快点回去了。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望着我的邋遢样皱眉头，可看到我的摄像机又什么都没说。媒体记者随时可以投诉拒载，但就这么坐在整洁的车上又不落忍。我抽出椅背夹的报纸垫在身下，这才感到心力憔悴，浑身像抽空一样瘫在车椅上。

车刚开就停了。我听有人小声说想拼车。司机说车上拉了客人。那人说不要紧，反正也会付钱，而且路又不算太远。司机犹豫地看我，我则仰身椅座虚脱了似闭着眼一动都懒得动。似乎得到默许，不一会儿有人过来拉车门。这让我刚刚好点的心境一瞬间变得烦躁，一天来的种种不平和频频出现的意外之事像破闸的洪水一古脑涌上来，我睁开眼大吼一声，“不行！”

这一嗓门惊得司机一个激灵，连车身都在晃动。

“还是不要啦，你打后面车嘛。”司机劝上车的人。

“我偏不！”那人却挺执拗，依然拉门上来。视觉中出现了一条粉白修长的腿，而后是素雅的裙子和苗条的腰身。一股淡淡幽香扑进车里我眼前一黑脑袋顿时大了：女人哪！今天倒霉就倒霉在女人，还背运到家尽招些女人来。为她们我受了多少冤枉气，跑了多少冤枉路，到现在肚里没食没水，身上却一身水一身泥，这不造孽嘛！再者说，就我现在脏兮兮臭烘烘的样子，怎么能跟一个扑了香水化了浓妆衣着时尚貌似高雅的女人同车而共往。

“没告诉你这车有人你不能上吗？”我带着明显戒备，声音冷峻威严。

“我就上。”那人在车外说一声。

我怒冲冲瞪大眼睛，看一个欣长身影敏捷地坐上来。

嘿，反了你了！怒火在脑袋里绕了三圈还是没压住。

“你下去！”一股恶气彭湃而出。

“真不能坐吗？”

我两眼发直，愣愣瞅了半天。

“想赶我走，现在还有机会呀。”一双大眼睛盯住我。

映入眼帘的是乌黑的眼睛乌黑的头发和一张俊俏的脸。

望着她笑吟吟的神情，我却像打翻五味瓶百感交集，喉结在理不清滋味的气浪中颤动，只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梗梗的说不出一句话。

看我不吭声，司机像明白什么，一踩油门开了车就走。

“呀，瞧你这样子，脏脏的，跟个大狗熊一样。”她抽出湿纸巾为我擦脸，说话口气像在哄一个幼儿园的大孩子。一股清香和清爽过后，我觉得精神了很多，长呼一口气，似乎泄掉了所有的压抑和委屈。

“都说不能上了还上，你不怕媒体人吗？”

“怕。好怕！可我不怕你呀。”她直直盯住我，“你不是让我看看你的狰狞吗？”

“是啊！”我夸张地横眉瞠目，“看到了吧？”

“没有。”她脸上酒窝隐隐闪闪。

“那你看到了什么？”我有些泄气。

“就看到你歇斯底里气急败坏。”

想起刚才那声吼，的确令人头皮发麻。我掩饰地笑笑，“那就是我狰狞的前奏。”说着攥住她的手，她本能地抽回去，脸上腾一下红了。

“你怎么知道我坐这辆车？”

“碰巧了呗。”她说着收回身子坐得端端正正。我却觉得蹊跷：从她准确掌握我上车时间到非拦住这辆车不管不顾上来，感觉有点像跟踪……至少是有备而来。

“不对吧？我怎么觉得这个碰巧碰得离奇古怪。”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黑黑的眸子一转。“你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呀。”我坦然地笑笑。“说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她淡淡地转过脸，“就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

想起娟子扑进我怀里的样子，我的头蓦然涨大。“那女孩儿我不认识…… 不不，我认识……不不对，是刚认识……”哎哟！情急之下怎么跟她说得清楚。

“夏宇航。”她轻轻叹口气。“咱们每次见面都要这样不停解释吗？”

“我本来没想解释，只是……”

她用手轻轻堵在我嘴上示意别再说。

“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我就在出发厅旁边的航务室。”

“你看到了？哦哦。那就好。”我仿佛卸下千斤重担顿时释然。“你是不是不放心我……”

“美得你！”她杵我一下。“我是偶尔看到的，没想到看到的你跟个泥猴一样。”

“这叫天然去雕饰，本色特征。”我自嘲似的笑。这倒也好，再不用掩饰什么。

“虽然我看到了，可并不代表我就没什么想法……”

“你还有想法！”一听这腔调我又急了。“那你听我给你解释……”

“我不听。以后也不想再听你解释什么。”

哦哦。还有个“以后”，说明我们没有结束。让我拿不准的是，她究竟心理上接受我了呢，还是对刚才那位叫娟子的姑娘心存疑虑？看着这双清澈而柔情的眸子，我最终放弃了解释。她是对的，心与心之间不能靠解释来维系。

此刻她虽没有穿制服时那般神气，但素朴妩媚中透出的俏丽和秀美却显得很淑女，尤其拢长发的动作更如一幅绝美图画，风姿翩翩乖巧可人。和她一比，我简直灰头土脸邋遢不堪。

对于服饰搭配，我有自己的看法。周润发披黑色大氅白条围巾戴礼帽叼烟斗很范儿很帅很有味道，若换给周星驰就成了恶搞；章子怡穿旗袍扎小辫很水灵很机敏也很秀气，若换件宽肩大袖背兜兜的日本和服就不伦不类倒人胃口。前几天电视上一女星挥舞莲藕般浑圆的手臂，套一件露脐孕妇裙扭臀甩胯，对她的倾慕好感陡然消散，以至于再看到就紧着换频道。由此想起同事介绍一位美女作家的经历。当美女来时，我被那离奇妆容和古怪服饰惊得大呼小叫。她属于矮小瘦弱型，女人该大的地方不大，该高的地方不高。肩膀宽大，屁股瘦小，却套了件好莱坞女飞人的紧身亮装，显得两个核桃大小的乳房突兀而出，硬梆梆无一点质感。高颧骨，塌鼻梁，却画了条梅超风的弯弯长眉，一到光线黯淡处只能看到一双熊猫眼。当她瞪着突兀黑眼圈挺着干瘪核桃乳伸出骨节突显的手走来，我就恐怖地想逃。美女？简直太夸张！一口茶卡在嗓子眼，噎得我涕泪横流差点晕倒。看来衣着装饰与气质修养真是密不可分。

我胡思乱想却感觉困极了，眼皮沉沉下坠，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不知不觉靠在朦朦肩上居然睡了过去。我感到有只手温柔地掠去我眼角的发稍，有东西盖在我身上。

哦，好像自己又回到来厦门那架飞机上，身上好像还盖了条蓝色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