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阅文学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病房，手上插着针头，旁边挂着吊瓶。

护士告诉我，说我睡了一天一夜，怕我着急又轻声解释，“你是精神紧张再加劳累过度，虚脱了。放心吧，像你这种体格，休息两天就会活蹦乱跳。没事的，哦？”

她雪白的口罩上有双乌黑的眼睛，有点像朦朦。我想对她笑，但一咧嘴却感到很疼。

我怎么会睡一天一夜呢，脸上还火烧火燎？恍惚中，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迎面飞来。我被绑的身体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迎面而来，就那样直截了当砸我一个满脸开花。

“我的脸……？”

“听说是缆绳，碰了一下下，有点红肿，别担心。哦？”

一下下？这小护士挺风趣，口气轻描淡写，真会安慰人。

“那渔船上的人……？”

“都救回来了。昨天《特区新闻》都播了，别再操心，哦？”

呵，都回来了！我闭上眼，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记忆仿佛掐头去尾的卡通片时断时续。

风呼呼灌进耳鼓灌进衣领。巡逻艇艰难地靠向失事船只。为了不被前方的渔网缠住，巡逻艇绕大圈转向渔船尾部。然而风高浪大，艇身摇荡得仿佛秋千，别说让战士去跳帮，即使想近距离将两条船拢在一起都很困难。汹涌的波涛将巡逻艇举向涛尖又抛进谷底，若距离太近，惊涛骇浪之下，巡逻艇就有可能失去控制撞向渔船，砸向那个已经分崩离析摇摇欲坠的船体。

在海光灯延伸的视距里，我看到对面三个衣衫褴褛浑身水洗的船工。

艇长决定，用抛缆绳的方法将绳索送过去，通过连接索将渔民接上艇。于是三个身强力壮的战士把守艇边，分别向对面抛出绳索。一次，两次，三次……缆绳不是吹进大海，就是不及船身。来来往往十多个回合，时间已经耗去了许多。

这时，我看到一个像船老大的人，爬上渔船驾驶顶，抡起手里那团黑糊糊的东西。

我没体验，行将溺毖奄奄一息之人，在面对哪怕救命稻草会爆发多么大的潜能，可我知道人的求生本能是无止境的。就在船老大倾尽全力挥动那东西的时候，另外两个渔民则伏在舱顶，死死抱住他的下半身。于是，船老大弯曲成只有杂耍表演时才能看到的姿势，借着巡逻艇再次坠落浪谷居高临下奋力一掷。于是，我看到那东西黑糊糊迎面飞来。我看到它在空中穿行时漂亮的曲线，迅似闪电，疾如流星。就在即将与我接触的时候，我甚至还闪过个念头，那人抛物的姿态好像撒网，一张硕大无比的网，而我被这兜头撒来的网锢得眼冒金星，脑袋崩裂，脸上火烧火燎，喉咙里塞满鲜血一样的腥涩……

其实，当黑糊糊东西和我亲密接吻时我脑子还很清醒。我本能地将绑着摄像机的手移开，用另一只手去抓，湿漉漉，滑溜溜，一股腥味。我还以为自己逮到一条水蛇……

迷迷登登，我看到船老大攀着这条水蛇，纵身一跃悬在空中。

我还想接着拍，但转瞬间脑子一片空白，随后便没有了知觉。

我不会是回光返照吧？！想起许多影视剧，当那些被黑纱和被单护送着走向最终归宿走进寂静旅程的生命终结者，弥留之际往往会有类似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