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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川往事

作者:叔孙伯发布时间:2015-12-17 19:57 3290字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国家发生大事情大变革了,不搞阶级斗争不搞走资派,搞经济搞建设了。在风声鹤唳的迷茫后,人们找到前进的目标、神清气爽、干劲十足了,响应祖国号召开山修路搞建设了。就这样,一条全国性的重点项目--澄墨铁路,如在故乡金川母亲的肚子上轻轻柔柔划了一道,划过那个僻静偏远的山区。随着大批铁道兵的到来,从事餐饮、娱乐的小商户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村落逐渐多了,变成乡镇了,县级市了,区级市了,一个崭新的城市如婴儿般从铁路中诞生了。

金川,一座祖国南北交界线上、秦岭山脉脚下、依山傍水的山城拔地而起,它地处秦岭南麓,特殊的地理环境赋予生活在这里人的独特民风:既有南方人的灵秀,也有北方人的豪爽。有时淋着南方而来的梅雨,乡人们就有了南方人的精明算计;有时凛冽在北方的风沙中,风沙又在乡人脸上雕刻出北方人的彪悍。

很有趣,乡音语系与地理位置有着高度的一致性,金川地处南北分界线附近,语系属于南方语系与北方语系的过渡带,形式上表现为南北语音的糅杂:既有南方语系的妙语连珠、俏皮诙谐,又有北方语言的生猛硬倔、气势如虹。加之前来援建的铁道兵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四川话、湖南话、湖北话、河南话、陕西话、东北话,甚至大地界的北京话、上海话比比皆是,各种外来语系又因了金川的土壤嫁了接了,入了乡随了俗了,都打上金川烙印了。

于是随处可见一个有趣的场景:几个人在一起聊天就宛如联合国开大会,其中总有一个天赋异禀的能嘴人,一会儿跟四川人语速极快地吞吐四川话,一会跟河南人俏皮地唠河南话,一会儿又跟秦中愣娃生猛硬倔杠上劲,一会儿又是怪诞滑稽的此地话,惟妙惟肖、切换自如。在外人看来如此精彩的方言绝活,表演者自己却浑然不知,只觉是生活中稀松平常之事罢了。

后来,越来越多的金川人觉得掌握几门“外语”是修善其身、行走江湖的必备技能,跟来自不同地界的生意人、领导,亲切调皮地甩一句乡音,瞬间就拉近彼此距离了。在金川,一个人的圈子好不好,看他能操几门“外语”便知了。

虽没大城市的繁花似锦、车水马龙,但大城市也休想有金川的静谧、灵秀。鸟瞰小城,不必费神到郊外的矮山,只要登上临江的高层就能一睹为快:城市呈带状分布,在郁郁葱葱的山峦之间,依山而建许多楼房瓦舍,延东西方向飘荡着两条银色纽带,一条是迪江,在山峦间日复一日倔强地冲刷出一片平坦的山间平原;另一条,就是那条带给金川第二次生命的铁路。

故乡就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秦牧阳时常庆幸于此。倘若,一生出来就安握大城市的户口本,也便催生不出闯荡的动力了,那么故乡的“故”字味道就暗淡了。

令秦牧阳自惭形秽的是,他对故乡的爱并不是从开始就这样深幽的;反而年幼时,有些伙伴祖籍是北京、上海等大地界的,他这个蛮荒之地的“土著”就会深感自卑,羞于承认自己是金川人。也就在那时,他才坚定地埋下了一颗闯出去的心,也就在出去闯荡后,顾首于远方才知道故乡真正的美。

老秦家的家庭成分“根正苗红”,家谱追溯到的祖宗,都是老实本分的种地农民。虽未见诸族谱,只凭口口相传,祖宗中往上再倒腾几代,终于也能沾亲带故地拉上几个非凡之辈。据说帝舜因为大费辅佐大禹治水有功,赐他食邑于秦邑,秦始皇便是这脉宗亲鼎盛一时的骄傲,这一支最后便以封地“秦”为姓,世代繁衍、生活自在。

据族中长者讲述:他们这支秦氏血脉败于宋朝,与族中出了个世人唾骂的奸相秦桧有关。为了远离是非、排挤,他们这支族人便寄居野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当起农民了。

要不是这条铁路从据祖宗世代耕作寄居的村野一百公里外滑过,也许秦牧阳他们家现在还是农民。可是,一个年轻人得知消息后,怀揣改变命运的激情,拾掇好所有的行李家当:一个军挎包、一双解放鞋、两元路费,秦牧阳的父亲便投奔到修筑铁路的大军中去了,留下宁静哀怜的故乡于身后了,去了方圆百里唯一人烟集聚的城镇--金川。即使寥寥疏城的金川与乡下的荒野就是多了几座房屋瓦舍也令秦父开阔眼界、骄傲自豪了,毕竟故乡太穷了......

秦牧阳的父亲如愿成为了一名铁道兵。那时,能在铁路干抡铁锨的粗活并不像如今这般不被人待见,反而在相对隔绝粗陋的金川当地人眼中,身着军装的铁道兵是带着中央权威来的,甚至带着些神秘。只是当地人不知道,这支队伍没有什么秘密任务,也不是装清高故作姿态。铁道兵驻守营地、足不出户,是大家都对金川本地人有所忌惮,来前被人告诫了,都知道“红三司”和“六总司”的武斗历史。

在那个到处红旗飘飘的年代,金川这块贫瘠荒远的处地儿,竟意外成为了与北京、上海、武汉齐名的全国武斗最激烈的地方之一。

一开始,金川朴素的乡党们响应了县委的号召,揪斗各自单位、组织的“走资派”、“牛鬼蛇神”。运动着运动着,运动就跑了偏了,县委、县革委会引狼入室、引火烧身,逐渐失去运动的主导权了,甚至反被“造反派”揪斗了,各个“造反派”如雨后春笋般茂密了,最后由分散、小股到集中了,形成两大派别了:一派为“红色造反第三司令部”;一派为由六大造反司令部联盟的“六总司”,两派争权夺势,内讧、武斗不断升级。

“红三司”在武斗初期退出城区了,淌过迪江到江北边去了,在农村发展壮大势力了;而“六总司”则坚守金川城区,誓言与金川共存亡呢。于是就形成了以“农村包围城市”的金川武斗格局了。

省军区首长得知了,拿着放大镜在地图上找了半天金川的位置,终于在三省交界“三不管”的地方找到了,懊恼地抠着头皮,喊爹骂娘地抱怨那个鬼地方为何不再往南移一点点,或再往西挪一点点,那样就不关司令老爷的事了。懊恼是懊恼,可金川就这样在地图上不请自来了,是不得不管的份内事。

牙长的地界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起初军区领导并未在意,派了个军区团级干部下去传达省军区休战精神,并在两派间进行调停和解呢。可三番五次的调解并未收到预期效果,两派无数次达成妥协谅解,但会上一套,会下又另一套。绑架、暗杀、偷袭,屡禁不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据说各派为了能煽动两派最大的仇恨,竟然将武斗中阵亡的同伙尸体从刚下葬的土塚里挖出,经过特殊处理后像烈士一样展示游街。

弹丸之地的武斗,最后惊动了日理万机的周总理,老人家至少三次将两派负责人召集进京洽谈停火,但两派仍置若罔闻。

敬酒不吃只得喂罚酒了,最后中央下定决心,派来某部队武力强行**两派武斗,金川内外枪炮声才渐稀,大规模武斗结束了,双方楚河汉界陷入南北对峙状态了。

事情本该落下帷幕,但双方对中央派来的部队阳奉阴违,一次次测试中央军平息武斗的魄力与决心。最后“红三司”竟在太岁头上动土,组织武装力量把守渡口,对往来军车强行缴械检查!

在劝解、警告无效下,“红三司”一位头目被解放军当场击毙,这下才敲山震虎,两派拆除工事、撤掉关卡,在军方的主持下,两派“革命大联合”,齐心合力继续“造反”了。

武斗虽然结束,但金川人勾心斗角、好斗刁蛮的威名天下闻其一二了,铁道兵忌惮金川人的刁蛮,金川人误会铁道兵的自负,于是对立的情绪造就了对立的城市格局:金川人、铁路人隔江而治,江南为当地人聚居区,江北为铁道兵的营房和家属区。

在金川的江北,还有很多跟秦父经历相似的父辈,大抵都是这样从农村走出来并扎根于此了。秦牧阳儿时的玩伴,也就被父辈的追梦轨迹聚拢到了金川这片山清水秀的处地儿了,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那地界的孩子们流动性不高,熵值近乎为零,大人间互相熟识,孩子间也互相熟识着。

他们的童年就长在铁路边上,听着火车汽笛声,吹着迪江清凉风。由于铁路事业飞速发展,职工数量也迅速突破了两万人,连带家属拢共五万人了呢。铁路家属区的规模抵得上半个金川市的面积了,整个金川规模跟着水涨船高扩大一倍了。

从小,秦牧阳对雾气缭绕的迪江南岸有种莫名的恐惧呢。大多数时间,他们嬉戏、玩闹都在铁路所在的江北,若是非去江南不可的话,则必须得有大人护驾呢,或是五六个伙伴互相壮胆、集体前往。

熊孩子总有一帮熊孩子损友,秦牧阳也有一帮儿时的好伙伴:阮彬、祁煌、邵年、颜战、查霏、刘震鹏。童年、少年,小学、初中,他们衣食无忧、成绩优异,几乎没什么值得烦恼的事呢。几人抱团紧,也不受外人欺负,即便冷不丁爆发出一点小小的痞气,也全被学习成绩粉饰掉了,他们被同学们称之为“北斗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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